被黑平台不给提款 河南4家村镇银行“无法线上取现”,黑天鹅还是灰犀牛?
据媒体报道,4月底以来河南省的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、上蔡惠民村镇银行、柘城黄淮村镇银行和固镇新淮河村镇银行等4家村镇银行,无法线上办理客户取现,涉及储户人数近百万,金额近400亿元。银行线下网点仍在营业,但异地身份证不给取现。
该事件在俄乌战争、国内疫情等热点事件的遮盖下,并未引起社会广泛关注,但这个事件的恶劣程度和影响面是相当严重的。
经营区域和规模严格受限的村镇银行,为何涉案金额如此之大?究其原因,这4家村镇银行与度小满等第三方互联网平台合作揽存,通过互联网存款业务把客户拓展到全国。
5月18日银保监会通报,“4家村镇银行股东——河南新财富集团通过内外勾结、利用第三方平台以及资金掮客等吸收公众资金,涉嫌违法犯罪,公安机关已立案调查。目前4家村镇银行营业网点存取款业务正常开展,凡依法合规办理的业务均受到国家法律保护。”
但是监管部门的通报,并未明确通过第三方互联网平台、村镇银行app或者自营小程序存入的资金是否属于“依法合规办理”范畴。涉及此事的储户们仍在焦急等待进一步的侦查结论。
近年来中小银行各种风波不断,但本次在第三方互联网平台参与下,涉案金额更大、影响面更广。
此次事件给两三年前如火如荼的互联网存款业务敲响了警钟。尽管监管部门在2020年底已及时叫停此类业务,但两年不到存量业务就爆出如此大雷,着实让人唏嘘。木爷也早已写过文章提醒互联网存款业务存在暴雷风险()。
01
村镇银行怎么了?
十多年前,广大农村地区普遍存在银行网点覆盖率低、金融供给不足等问题。受尤努斯在孟加拉国成功运营乡村银行的鼓舞,国内首家村镇银行于2007年初以破局者的姿态出现。
彼时,村镇银行不仅代表着监管部门下沉金融服务的决心,更打开了一道民资和外资低门槛进入中国银行业市场的大门。经过不到三年试点时间,村镇银行便走上了快车道,2010年前后迎来一波开业潮。截至2021年底,我国村镇银行1651家,县域覆盖率超七成,已成为数量最多的银行业金融机构。
然而,十多年后的今天,村镇银行的现状与设计初衷却相去甚远。不仅普遍存在管理难、发展难、盈利难的桎梏,还成为了金融风险的高发地。
当年被寄予厚望的村镇银行,到底发生了什么?
村镇银行普遍存在的问题包括社会公信力不足导致吸储难、吸储贵;业务牌照受限导致业务品种单一、创新能力不足;干部员工队伍素质不高;金融科技支撑不足等。
但村镇银行发展至此,以下两个深层次原因更应引起关注:
一是对村镇银行的监管存在一定不足。村镇银行设立之初,实行“低门槛、宽准入、严监管”的政策。“低门槛、宽准入”落实得过于彻底,一是对所有社会资本放开,境内外银行资本、产业资本、民间资本都可以新设村镇银行;二是资本要求大大调低。在县(市)和乡(镇)设立的村镇银行,其注册资本仅仅只需分别不得低于人民币300万元、100万元。
对股东要求过度放宽以及过低的设立门槛,致使村镇银行的股东和实际控制人鱼龙混杂。现在不少村镇银行被民企大股东幕后掌控,形成了“私人化”的趋势,关联交易多、风险隐患不少。
“严监管”则显缺位。村镇银行的数量在几年内激增,监管当局的技术与人才,远远跟不上其发展速度。而且,村镇银行往往设立在经济不太发达的偏远地区,地域上也超出了监管部门的管理半径。
而此次河南4家村镇银行与互联网平台合作揽存,金融活动“跨界”导致监管主体和区域形成错配,又进一步推升了金融监管的工作量和复杂性,“严监管”无法真正落实也就在所难免了。
二是当前国内银行的供给已经过剩,村镇银行在激烈的竞争中不断抬升风险。
村镇银行刚诞生时,大中型银行业务下沉度不够,到县一级金融服务较为匮乏,国内科技金融发展也才刚起步。培育发展村镇银行,扎根县域支农支小,更好地服务三农,显然是可选的解决方案之一。
然而,时至今日银行业金融机构已超4600家,资产总规模已较十余年前增长近10倍。国股行、城商行、农商行的业务下沉不断加速,金融科技发展也十分迅猛。这些银行一旦下沉到县域,就是对村镇银行的降维打击,村镇银行毫无招架之力,优质的客户几乎都被其他更具实力的银行拿走。村镇银行只有继续下沉,但随之带来的是风险抬升。
国信证券分析师王剑在近日的一份报告中就提到,当前银行数量太多,瓜分较高的国民经济产出的同时,自己盈利水平又不突出。这些数量众多的盈利不佳的银行,对实体服务能力有限,自身又面临较大经营困难,成为风险隐患。
02
中小银行风险频出,黑天鹅还是灰犀牛?
金融产品有别于传统商品,风险和收益主体不完全对等,金融风险极易外溢,甚至会影响到整个社会。正因为金融的特殊性,对金融机构和金融人员准入要求较高,道德水准和专业水准缺一不可。银行业是我国金融体系的基石,准入要求理应更为严格。
不过,监管部门也会根据实际情况,阶段性放松银行准入要求,如此前对村镇银行准入的调整。当前中国社会信用体系还有待完善,经济违法犯罪成本较低,放松准入要求可能会给违法犯罪分子可乘之机。
部分中小银行成为背后实际控制人的“提款机”,存款被大量用于关联贷款,甚至挪作他用。实际控制人掏空银行的案例屡见不鲜。央行金融稳定局局长孙天琦介绍,2021年处置的两家高风险中小银行,一家93%的贷款给了控股股东,另外一家也高达80%。
事实上,当前国内中小银行的风险应引起充分重视,处理不当甚至会发生灰犀牛事件。
2022年5月20日通气会上,银保监会有关负责人介绍,2018年以来,累计处置高风险农村中小银行627家,处置不良贷款2.6万亿元,金额超过前十年的总和。银保监会还会同财政部、人民银行等部门,创新地方政府专项债补充中小银行资本举措,向289家农村中小银行注资1334亿元。
银保监会称,鼓励优质银行、保险公司和其他适格机构参与并购重组农村中小银行,会同相关部门落实鼓励中小银行兼并重组支持政策,按照市场化法制化原则推动农村中小银行兼并重组和区域整合。根据监管部门的意愿,不久的将来,国内银行业或许会迎来格局的变化。
在当前经济环境下,类似的风险事件难免增多。一方面要加强监管,另一方面投资者自身也要提高自我风险意识。
03
互联网存款为何被叫停?
涉及本次事件的互联网存款业务,表面上看具备成为好产品的一切因素:安全稳健,背靠银行信用,更有银行存款保险制度加持,妥妥的刚兑产品;简单易懂(银行存款谁不懂),用户只需判断好期限和利率需求即可无脑买入;助力中小银行,通过互联网平台快速吸收存款,解决资金瓶颈痛点。用户、银行对这个产品都有很大需求,互联网平台促成交易后动辄3%以上的“导流费”也相当可观。看上去简直是个完美的“多赢”产品。
如果往深一步看,会发现这是一个“美丽”的陷阱。互联网平台为博得更多的用户青睐,获取更好的销售转化,往往优先选择能提供更高存款利率的银行。谁愿意承受更高的吸存成本?只能是资质越来越差的银行,劣币驱逐良币,风控底线就这样被一步步突破。
这些中小银行拿到这些高成本资金后,必然只能追求高收益、高风险的资产。但其本身的风控能力、资产规模又不足以支撑其高风险偏好。
事实上,不少中小银行拿到这些资金后,又重新把钱投回第三方互联网平台做网上消费贷款,甚至给P2P平台提供资金。这个模式下,表面上中小银行凭着银行牌照,就躺着坐享可观的利差。实质上,中小银行的存款来源高度依赖互联网平台,流动性管理难度大,贷款投放也高度依靠互联网平台,资产质量无法把控,风险隐患很大。
早在2020年互联网存款业务就已经有风险苗头。部分中小银行高度依赖互联网平台的存款,规模占其各项存款比重达80%以上。该年几起疑似银行“挤兑”事件中,也大多是此类银行。
接入第三方互联网平台的中小银行,存款规模短期内倍增,远远超过自身的资本实力和风险管理能力。彼时,监管及时叫停互联网存款业务也就理所当然了。
04
金融科技创新的底线在哪里?
目前,各家涉事互联网平台并未对此事做出正面回应。涉事平台在准入标准、尽职调查、交易结构、内控管理上是否做得到位,此次事件上需要承担多少责任,也有待监管进一步调查认定。
不过,这些涉事平台清楚知道河南这4家村镇银行资质较弱仍选择与其合作,应是考虑到有国家的银行存款保险制度兜底,以为风险可控。试图利用制度红利,钱自己赚、风险国家担。这样的金融科技创新,初心说不上纯正,做法也并不高明。
金融“触网”后,哪怕同一种业务,都会比线下要复杂得多,风险的外溢性和传染性也强得多。线上金融业务应比同类线下业务的风控更严格、更审慎。
比如此次事件,虽然根据目前披露的信息是银行高管和股东等互相勾结,用真的手续做了一套假系统,将第三方互联网平台“导流”过来的资金挪用。但如果没有互联网的加持,涉案金额怎么都难以搞到数百亿之巨,涉及近百万老百姓。
今后的金融科技创新,应从此次事件中吸取教训、痛定思痛。特别是互联网巨头们,拥有如此庞大的客户数量和社会影响力,任何一款创新产品都可能成为爆款。稍有不慎就可能对金融市场造成较大冲击,甚至影响金融稳定。
金融科技创新不能将追求严谨稳健的金融业务,变成了一场互联网流量变现的游戏。能力越大,责任越大。互联网平台应更多思考如何为用户、为社会带来积极、正面的影响。这可能不是当下商业利益最大化的方式,但一定是让创新者活得更久、更健康的长远之计。
中小银行的风险不断在积聚,在当前经济下行期,风险最终爆发出来,更像是难以避免的灰犀牛事件。此次河南4家村镇银行无法线上取现,也许未必是个别现象,只不过因为涉案金额大、作案手法恶劣,所以被媒体关注到了。
据媒体报道,涉及此次事件的不少储户,基于对银行的信仰以及对三方平台的信任,几乎把整个家庭的金融财产都存到里面。倘若最后血本无归,将是他们无法承受之重。
地狱空荡荡,魔鬼在人间。